台灣民主媽媽田孟淑的愛情與人生

超過半個世紀以前，一名家道富裕的台南女中高二學生在暑假期間，結識了大她十六歲的東京學成歸國的醫生，富家千金孺慕醫生暢談文學、哲學、真理的高遠理想與正氣凜然，醫生則像是被丘比特的愛之箭射中，戀上蘋果般的純潔少女，展開一天一封情書的熱烈攻勢。但這段差距十六歲、而且兩人又同姓的愛情，並不被少女的家裡所接受，少女的父親甚至怒斥要「砍掉對方的腳筋」。1953年，少女高三畢業那一個暑假，為了這段生死相許的愛情，決定跟著亦師亦友的醫生私奔結婚。

他們正是台灣民主運動史上有著不可或缺地位的「台灣民主媽媽－田媽媽」田孟淑與黨外名醫田朝明，他們當年的愛情不受祝福，如今被形容為「民主絕配」，而他們的第一個女兒是當過立委的田秋堇。

田孟淑與田朝明相戀。

田家三口。

2017年的夏天，1934年出生、83歲的田孟淑在她台北的家中，緩緩回憶道出這段當年震驚世俗、轟轟烈烈的愛情。　

田孟淑出生在台南縣山上鄉（現為台南市山上區），她就讀善化初中時，成績在全校名列前茅，原可以保送台南師專，但學校老師勸說家境富裕的她把機會讓給家境較貧寒的同學。田孟淑二話不說，當場就同意，回到家卻被媽媽痛罵一頓。之後，田孟淑參加高中入學考試，成為善化初中唯一一個考上台南女中的學生。

就讀台南女中，卻意外地改變了田孟淑的一生，讓她意無反顧地選擇了愛情與婚姻，而非繼續升學。從此，人生邁向完全不同的道路。

高中時期的田孟淑。

「我如果就讀台南師專，肯定思想會比較保守，恐怕就沒辦法追隨『黨外的人格者』田醫生。但台南女中相對校風較開放，田醫師當年天天寫情書寄到學校，而我租屋而住，兩人也才有機會約會。」田孟淑回憶起台南女中的日子，難掩當年轟轟烈烈談戀愛的甜蜜。

「這幾十年來，田醫師寫了幾百封情書給我」，田孟淑一一拿出

田朝明寫給她的情書。情書裡幾乎都是情詩，文字纏綿悱惻、愛意濃烈。

「寂寞，寂寞，真是寂寞，  夜晚，萬籟俱寂的深更，  唯我獨醒，徹夜思慕妳，  別來所過的每一個日子，  何其漫長而乏味。  你！我所眷戀的你，  快回來，回到我的懷裡，  來浸浴在我的愛河，  唉！我何時，何日又能在，  你，端麗又聖潔的，  玉骨冰肌，  用我雙手緊緊地擁抱著，親吻著，  如希臘雕刻的你的腳。  心愛的孟淑唷！  我愛你，愛你！  如發狂般的愛你，  啊！心愛的你！  快回來，回到我懷裡，  我的愛之泉源已滿，溢出我的胸懷！」

兩人的愛情濃烈，婚後卻因為堅持民主人權理念的田朝明常常幫忙政治犯、被當時的國民黨政府視為異議份子，導致經常搬家，家中電話、信件長期被監聽與拆閱，警察也經常上門查戶口。田孟淑不但不以為苦，還與先生一同投入政治犯的救援協助工作，讓他們兩人的家成為當年黨外運動者「溫暖的救濟站」。

曾起草要求制定新憲法、實現真正民主「台灣自救運動宣言」的彭明敏，當年逃亡前就是到他們兩人的家裡密商。而國際特赦組織要救援台灣政治犯時，也以田朝明和田孟淑，作為台灣的窗口。

高雄市長陳菊曾回想指出，當年協助救援的國際友人會先以到田醫師診所看病為由，由田孟淑打電話給自己，叫自己過去吃炒米粉，作為會合的暗號，許多台灣政治犯的資料，就在田朝明與田孟淑一家人的冒險掩護下，才能順利送出海外。

1979年底美麗島事件爆發後，隔年，許多參與活動黨外人士包括黃信介、施明德、張俊宏、姚嘉文、林義雄、陳菊、呂秀蓮等人都以判亂罪遭到起訴，入獄服刑。田孟淑自此開始把探望政治犯列為重要的任務之一，而且還培養出一套探監原則，「大人物少看，遠方比較沒有人看的受刑人要多一點機會」，因此許多台灣政治犯入獄期間，都吃過田孟淑親手包的粽子。

「台灣的民主從來就不是從天上下掉下來的，我們兩人就是有憨膽，就是不怕死啦！」田孟淑以開朗輕鬆的語調提到數十年來參與台灣民主運動的心得。

不只長期探望政治犯，田孟淑還經常協助黨外民主運動募款，當年美麗島受難者家屬及美麗島辯護律師參選時，她更是無役不與，站台演講，以宏亮恢諧的聲調，呼籲台灣民眾要做自己的主人。由於長期關懷弱勢，田孟淑1991年成為全美台灣人權獎得主。

田孟淑與田朝明這一生攜手見證參與台灣如何從威權體制邁向尊重民主人權的社會。因此，曾拍攝「無米樂」紀錄片的導演莊益增、顏蘭權耗費五年時間，拍攝「牽阮的手」紀錄片，以兩人橫跨六十多年的深情與大愛，以及兩人長期投入台灣民主運動，而呈現出台灣半個多世紀的民主發展史。

這部紀錄片2011年上映，影片主角之一的田朝明在2010年過世。這部紀錄片2011年底在台南女中放映時，引發一陣旋風，從台北回母親的田孟淑當時激動落淚說：「沒辦法穿白紗走出家門，至少要風光地回到母校。只可惜田爸爸沒辦法一起來。」

少了深愛的另一半，田孟淑說，「上帝留我活命，一定有用意」，因此，年逾八旬的她，每天都安排松年大學的課程，學習畫畫、寫毛筆、英文合唱等課程，如今寫得一手好看的毛筆字。當然了，民主活動，她依舊不缺席，依舊幫忙募款，坐著輪椅出席各個助選活動。

田孟淑的毛筆字作品。

幾年前，她還隻身前往美國，巡迴演講，傳遞台灣的民主理念。

與相差16歲的先生轟轟烈烈的愛情，改變了原是富家千金田孟淑的一生，也帶領她走向台灣民主運動，成為「台灣民主媽媽－田媽媽」。田孟淑說，「我一點都不後悔，希望下輩子還能嫁給他。」

註：文中所附的情詩是田朝明在1953年2月16日寫給田孟淑的情詩。1934年出生的田媽媽當年19歲，田醫師35歲。女兒田秋堇在1954年5月27日出生。

首圖：田孟淑與夫婿田朝明。

本文所有照片均由田孟淑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