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陳儀玲,86級
叨叨絮絮的,已經在餐桌上從97校慶講到百年校慶。一群人在家裡,時不時的誰又不知道從哪裡抽出來泛黃的黑白照片,裡頭是總是夾有一兩個白衣黑裙的身影,齊耳俐落的短髮,溫溫淺淺的笑,甜甜的,屬於南女的青春洋溢,是奶奶,是姑姑。
這樣聚集的場合,往往出現在三節返鄉,短暫停留。光看照片就可以延伸無限話題,這麼多年來永遠講不膩,總是在聊天間回憶美好的校園生活,想念著在校舍旁的依著蓮霧樹透出來的光影,同學們的互動,和操場上猶然繞耳的嬉笑聲。奶奶很珍惜的拿出南女校友會寄來的各式刊物,上頭仔仔細細寫著要參加的時間,月曆上也把日子圈起來,比什麼都還重視。看著她興奮說著要參加學校舉辦的這個活動又那個活動,那個學姐又說要交三代同堂的照片,要我們下次回來的時候要帶正式一點的衣服,計劃要在那邊拍比較好,交待著要怎麼安排拍照的事宜。平常各自忙碌的姑姑們跟我,好不容易有假期,懶散懶散,說是要安排拍照,卻也沒很積極確實的想去執行,明明都是遺傳的急性子。
直到聚集我們的地方不是餐桌,是加護病房。
再焦急,我們也只能在開放時間輪流探視。加護病房自動門開開關關,即使知道我們的位置不可能看到奶奶,還止不住的往縫隙張望。限量不但殘酷更是殘忍,在加護病房外等候,看著有限的開放時間,心裡不斷盤算著剩下多少時間幾個人能看多久要說什麼。幾乎是扯下剛走出來爸爸身上的隔離衣,往身上一披快步衝向病床。
沒有預期帶來的感受更為衝擊,病魔加予奶奶的衰弱蒼老,不忍直視。
突然倒下帶來的打擊,侵蝕的不只是形體,更是精神,對奶奶,也對家人。治療期間各種不適,在短暫清醒的片刻,更是折磨。無法自由支配意志,不明的復原未來所湧上的種種不安,或是那種痛苦到想要放棄的情緒,我們都沒辦法親身體會,除了萬般不捨,也只能小心安撫。所幸每次的探視,奶奶的狀況都逐漸好轉。
探視的不安感隨著病況趨於穩定,護理師總是要我們趁著奶奶清醒的時間,各方刺激她的反應,可能是揉揉手腳,可能是說說話,大概也是種復健。面對語言及行動能力嚴重受損的她,往往沒能順利表達她想說的,我們用上所有的想像力來解讀各種她寫出來的歪歪扭扭不容易㸤別的字,或是比手畫腳。一堆急性子湊在一起,還滿挑戰的。
那次是我跟姑姑一起,臥床奶奶指指自己,指指我,指指姑姑,又指指外面。重複幾次後,正覺得她快要生氣的那個瞬間。
「妳是說南女校慶三代同堂拍照喔?」
這是她在加護病房期間心心念念唯二重要的事,另外一個是剛好錯過的總統大選,沒能投票給心宜的候選人。回南女參加校慶活動這樣的共同目標,對我們來說,更像是抓到了浮木,看到了曙光,讓我們袓孫三代有著更緊密的連結,凝聚彼此。轉到普通病房後,復健之路迢迢,醫院的行程好像高中在校時期畫得滿滿的課表,雖然有復健師協助,也不能忘記課前預習,課後復習。奶奶的毅力,每每都讓人感到驚訝,有兒孫陪伴攙扶,一步一步邁出,自已數著步伐,還常常堅持要進度超前。雖然難免偶爾小小的任性一下,過程中總是有陷入低潮而想放棄的時候,我們總是鼓勵她,復原是通往校慶領獎台的唯一道路。這個一路支持她不被擊潰,持續復健的目標,在出院返家第一趟出門階段成就達成。我們選了個春風明媚的好天氣,迎著把自己打理的整整齊齊漂漂亮亮的奶奶到校門口拍三代同堂照片。看著我們四個人的照片,投影在99年校慶禮堂裡的屏幕,同樣站在台上的我,不能再更驕傲。
我想,奶奶所表展現的,是除了智慧,只屬於南女人的自信及活力,溫柔而堅定。這樣的特質為家族、為母校帶來榮耀,是代代相承,永續綿延,守護台南女中百年基業。
編者按:作者奶奶為二高女(S22)林素嬅學姐,1946畢業。
首圖說明:99週年校慶林素嬅家族上台領「三代同堂南女人」獎項
首圖來源:台南女中校友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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