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見白色酢漿草

文/王咏馨，77級

1980年代末期，我念台南女中的時候，正是反對運動風起雲湧、台灣社會即將邁入重大轉型的醞釀期。高二、高三那兩年，政府在陸續開放了髪禁、報禁之後宣布廢除了戒嚴令並開放大陸探親。這一切，對當時窩在學校讀書、打球、幻想美好未來的十幾歲高中女生來說，都太遙遠。生活中最驚天動地的事情就是電影公司居然帶著當紅的男女演員來學校拍電影《白色酢漿草》!

轉述當年曾參與客串演出的劉玉卿校友說法，該片電影監製劉永安先生一直覺得台南女中是個謎樣的學校。門禁森嚴，謝絕訪客。外人不得其門而入，更別說想看看女中學生的日常作息、上課或運動，或者是有名的紅樓景觀，所以他才執意選擇在學校拍片。當初製片等人籌劃了一年多才把劇本、資金、演員一一到位，在取得校方同意後，進入台南女中拍戲。神通廣大的劇組找來演技精湛的劉明演校長，曾扮演國父的林偉生演教務主任，當年是綜藝節目連環泡固定班底的楊麗音則演令大家最害怕的教官。當年很紅的港劇明星苗僑偉，及一線女主角蕭紅梅（她當年可是和劉德華搭戲的女主角呢）則扮演戲中的男女主角。除了徵召學校的舞蹈隊同學(如劉玉卿校友)出飾女主角林秋雲的同學外，導演邱銘誠先生還全校海選，找臨時演員。這可是轟動全校的大事: 當年想上鏡頭的、想看明星的、愛湊熱鬧的全都擠到拍戲現場。當時拍戲的教室就選在我們隔壁班，只見應徵臨時演員的同學排成長長的一條人龍，甚是壯觀。只有少數幸運兒被錄取了，多年後聽玉卿說起，才了解原來那時導演找人的主要依據是看髮型，挺有意思的。

林偉生與羅吉鎮合照 羅後來被換角 改由苗僑偉扮演生物老師，來源：作者提供

林偉生飾演教務主任，來源：作者提供

那是高二下學期開始的事吧！那時，上學突然變成一件非常有趣的事。上國文課時，我的港劇迷同學不看課本也不看老師，癡癡的抬頭望著樓上正在拍戲的偶像苗僑偉傻笑。每節下課後，合作社不再是最吸引人的地方了。高一、二的學生呼朋引伴的直衝演員休息室(可能是現在的藝能科老師休息室)或拍片現場，排隊和各個演員合照、要簽名。印象中，劇組人員和演員對女中同學非常友善，有求必應。不少我們同屆的同學手中應該都還留有幾張當年和明星合拍的照片或簽名物等等。就連老師上課的時候，也會對演員扮相等等品頭論足一番，這時打瞌睡的同學就會突然清醒，拉長耳朵聽聽老師要說什麼。印象最深的是有一次我們班早上升旗後因為前天教室窗戶沒有關好，被教官特別留下來準備好好訓斥一番。誰曉得當天劇組就剛好在升旗台附近拍戲，大家看到平常心儀的偶像就在旁邊，個個眉開眼笑，開心的不得了，平時嚴肅的葉麗容教官也只好在一旁無奈苦笑。

往事歷歷，說來竟都是近三十年前的事了。那段整日與好友為伴，分享心情、單純中帶點瘋狂、浪漫的白衣黑裙歲月早已遠去。近日因緣際會，在校友會辦公室和不同世代的南女人一同重看《白色酢漿草》。熟悉的校園，曾經熟悉的畫面(穿著軍訓裙練行進)，這一次我的目光與心思卻一直纏繞在故事主角林秋雲的身上。秋雲有個好賭殘暴的父親，急切的想藉由受教育來為自己及母親掙得翻身的機會，卻因為她的天生捲髮成為當時嚴格髮禁下被標記、嘲諷的問題學生。幸好當時年輕的生物老師是個有批判思考能力的人。在校長、教官及老師們用著熟悉的二元對立思考模式(違反髮禁＝壞學生＝無可救藥的壞學生)斥責、處罰秋雲，對她的所有說法、解釋概不接受時，李老師願意花時間、花心思陪伴秋雲及其他同學，以基因突變的觀點去重新理解秋雲的捲髮。老師的鼓勵，給了秋雲動機與勇氣，藉著研究校園中的白色酢漿草，她想要證明自己的能力。幸運的是，她的努力，得到了校長及其他同學的肯定，也成了最成功的勵志典範。

林偉生劇照，來源：作者提供

有幸回到女中任教多年，我想問自己，我願意多花時間去了解、陪伴學生的成長嗎?我看的到學生群中這些特別的「白色酢漿草」嗎? 我可以了解並栽培她的秀異之處嗎?或者是她們來刺激、成就我的蛻變與進步呢?

近年來因為社會變遷的步驟太快，即使是高中階段的女孩，也有好些人被迫提早承擔許多人世悲歡離合的故事。幾年前畢業的一個學生，先天心臟有狀況，與母親相依為命多年，母親又在高二那年確診得了乳癌。年輕的她，從此必需學校、醫院兩頭跑。儘管命運多舛，上課的時候她總是聚精會神地專注在自己的學業上，絲毫不敢懈怠。導師和幾位知悉她狀況的老師都很心疼她，只要有任何校內外的獎助學金機會，第一個想到的候選人就是她。拒絕向命運低頭的她，從南女到清大，把握有限的資源，努力厚植自己的能力，令人敬佩。她的故事，不啻如現代版的「白色酢漿草」，激勵所有識與不識的南女師生。

白色酢醬草DVD封面，來源：作者提供

再看《白色酢漿草》，感恩求學途中所有師長的教導提攜，也期勉自己成為萬千白色酢漿草的守護者之一，直到永遠。

首圖說明：同學們與林偉生合照 (前排左起: 郭秋萍 林偉生 蘇靖雅 後排左起: 王咏馨 吳秀真 王貞媚

首圖來源：作者提供
作者為現任台南女中英文科教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