趕補習與晚自習
文/王思涵,98級
從小就在最普通的公立學校快樂學習,一張分數不俗的基測成績單與資優班錄取通知,彷彿戴上識別胸章,標示從此以後不再是一般學生,而是「成績好的學生」。開心是短暫的,伴隨而來的是他人諄諄勸誡:「若說國中的學習是拾級而上,國中到高中的差距就像一堵高牆,選好的補習班等於握有好大學的門票......」,父母的期許與自我焦慮,唱完國中的畢業歌就急急忙忙往補習街出發,開始三年的補習人生。
後來才發現補習是時空都久遠的全民運動,早至媽媽念南女的時候甚至可以延伸至遙遠的科舉年代,說是華人的教育文化也不為過。放學後學生在校門口自動集結成三倆路隊,分批往北門路、民族路方向移動,在路邊隨意買些小食,帶進補習班兩呎見方的座位,在八個小時的學校學習後,上百人像養殖場的動物緊挨著繼續三個小時的補充學習,晚上九點補習班門口人聲鼎沸,私家轎車與機車癱瘓馬路,眾多父母伸長脖子企盼自己的孩子——那些灰矇矇的疲累臉孔,回家後繼續完成作業與準備明早的晨考,結束漫長充實的一天。
熬過一學期終於放長假了,也幾乎沒有喘息的機會,先修班、複習班、衝刺班......,各種名目紛紛出籠,補習班廣告不只強調贏在起跑點上,還要一路不停歇地跑向三年後的終點。也有因應特殊進度產生的TV班,提供前一年的錄製影像在補習班的電腦室播放學習,一個人一隔間跟網咖形成有趣的對照,常常拎著食物飲料,把小隔間裡佈置成舒適的空間在裡面待上一整天把進度補完,老師為了顧及每個學生常常會放慢速度或重複,為了省時間我們常常把影片快轉,比賽誰一次可以聽完比較多堂,把多餘的時間拿去逛街或看電影。
還有許多值得回味的片刻:放學後期待煎鍋油滋滋的蔥油餅,加蛋加蔬菜只要25元,配上買一送一的思樂冰,是酷夏開胃的晚餐﹔和同學共謀傳紙條和講台上的老師抬槓,老師為了幫助記憶說學逗唱樣樣來的口訣,至今朗朗上口,甚至大學兼家教嘉惠了學生﹔倦了累了習慣性望著前方男同學的後腦勺,傳下考卷不經意手指觸碰的悸動......許許多多小事彷彿晶瑩的小水珠落入深邃水池,激起淺淺的漣漪。
高三上開始晚自習,吃完外送晚餐傍晚在走廊發呆,排球場上人聲漸稀,校園又恢復寧靜,只剩高三的樓亮著燈,留校的同學稀稀落落散在教室裡,彷彿汪洋中的孤島,此時更有領悟:讀書從來都是自己的事。然三生有幸擁有一群好同學,在孤島間搭起橋樑,互相指點與打氣,偶爾發生笑料供大家醒腦,班上有公用的可可粉讓大家補充能量, 有調皮的同學把其中一罐喝完裝滿泥土,偷偷觀察哪個倒霉鬼泡出泥漿水,回想起來還覺得有趣。校方規定九點半要離開學校,我習慣九點十分收拾書包和同學江江去跑操場,在熠熠星空下用規律的呼吸與步伐繞著圈,把背不起來的人名、算不出來的題目趕出腦海,此時只需在意下一步,偶爾叨叨絮絮地聊天,未來想上哪間學校、想做什麼事,那時候的夢想好大也好輕。
大抵這樣一千多個日子後我考上了還不錯的科系,但同時也失去許多。台灣的教育並不是沒有理解,往往師長給予最快最便捷的方法,之後就是不停練習至精熟,少了試誤探索的機會。我們記熟了英文動詞配合的介系詞,卻還是無法用外語清晰地表達想法﹔我們可以快速解出排列組合題目,卻還是算不出我們想要給孩子什麼樣的教育?後來才知道,高中三年最後的大考並不是一個終點,只是長長人生中的一個逗點罷了。
作者為台大牙醫系畢,現任牙醫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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