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嚴婉菁,65級
開始一段旅程,我們一定期待著拜訪所有旅遊達人共推的勝景,留影於人皆不可錯過的圖騰前,或親炙經典流傳不可不看的藝術品。但是,最後存駐於心的,往往只是那一片曾經躺臥的茵茵綠草,或休憩過的輕淺小溪邊。
1973年,我考進了台南女中,成了老台南人口中的「省女仔」。穿上白衣黑裙,背上綠色印著南女校徽的書包,心裡有幾分驕傲。事實上,仍然只是一個十五、六歲的孩子。
初入學,驚訝於各國中菁英的匯集,明白再不可能輕易來到全班五名內,內心是膽怯的。高中課業的沉重艱深也超乎原來想像,日子沉悶而規律。但是,認識了遠道求學的朋友,開啟了城鄉差距的見聞,又常有張口結舌的趣味。
終於要上游泳課了,當廠商拿了泳衣樣本來說明;在帶裙與不帶裙,貼身還是寬鬆之間,啞然失笑於原來有很多人期待泳衣須如洋裝。第一堂課,同學聚集輕聲討論著泳衣內要不要穿內褲,終於有人鼓起勇氣囁嚅著去問賀老師,卻被賀老師聲如洪鐘一句:「那你待會兒不就沒褲子穿了?」弄得極糗。三十五年後,再見賀老師,依舊話聲朗朗,瀟灑一如男兒。一個人能一生維持著始終如一的風格,也不容易。
生物課上到動物篇,老師在講台上口沫橫飛地說著:「凡動物皆雄性為美,從無例外。」底下冷不防一句:「阿老師你勒?」全班爆笑。解剖青蛙,顫著手把活體釘上解剖板,有一組沒釘好,生命力極強的青蛙竟拖著已被拉出的腸肚,翻身跳到地上,所有女生站到椅上尖叫。
每週一、二要穿軍訓服,倘若軍訓課不在這兩天,又得多一日;那件軍訓裙幾乎是所有女生的夢魘。週會時,全體學生鴉雀無聲,振筆努力寫著集會紀錄簿。唉,當年的學生有著不可思議的順服。
外掃區被分配到學生腳踏車停放的車棚,今之學生活動中心。幾棵大樹,樹下寸草不生。風起塵揚,好不容易聚攏的落葉,又四散了。事關整潔秩序榮譽,拿著竹帚,咒罵著、追著掃回來。遠處傳來樂隊練習的吹奏聲,夾雜著班級排球練習及加油聲,抬頭望著黃昏燦爛的雲霞,想像著自己的未來。
我會成為怎樣的人呢?校園裡看見黃光老師,穿著一貫的淺藍襯衫、深藍窄裙,手拿國文課本穿越校園,優雅儒氣,和煦如春陽。但願將來我也有這般氣質。
偶然聽了蕭敏雄老師的英文課,聽著他信口拈來蕭伯納、王爾德的名句,在哲思與歎服裡;希望自己有朝一日,也可如此博學。上了高喜香老師的家政課,看她輕聲細語地殷殷叮嚀烹飪操作的注意事項;他們為我們啟示了幸福家庭的樣貌,心中充滿了嚮往與憧憬。
一日,邱琇環老師來代國文課,正好上到法國文豪左拉「貓的天堂」,我張大了雙眼:原來小說應該這樣被解析,才能深入精髓。後來,我也成為國文老師,那堂課內容早已不復記憶,被邱老師打開的那扇窗,卻定格為永恆的扉頁。
郭鐵城老師的課,一樣令人難忘:常似懂非懂地聽他說著存在主義,剖析宗教義理;更神奇的是,興之所至,便隨口將正在讀著的英文段落翻成西班牙文。陌生悅耳的異國語言腔調,把全班驚呆了。可惜,多年前,老師因急病病逝於香港,留給我們無盡緬懷。
凡此種種,都是很多中生代南女人不易遺忘的幾片風景。高中三年,不是沒有難過困惑的時候;但是,歲月流逝,渣滓淘盡了,所得盡是歡喜美好。年少時,紅樓裡有我的夢;而如今,我的夢裡有紅樓。
作者為家齊女中退休教務主任
本文寫於2017年3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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